说过多少次了,要去白马湖,那个在曹娥江畔、象山脚下的小小的湖泊。或许是因为喜爱读夏丏尊先生的“平屋杂文”,抑或是朱自清先生那文笔优美的散文使人难以忘怀,或者是丰子恺先生拙朴隽永的漫画留下的韵味……那与白马湖相关的整个文化群落以其各自独特的人格和艺术的魅力给这块土地涂抹上的文化的灵光,深深地吸引着我。
倘若能像当年朱自清先生那样,沿着那“小秋千架似的路牌”,踏着那条“狭狭的煤屑路”,听着“那黑黑的细小颗粒,脚踏上去便发出一种磨擦的噪音”,走过那道“小小的黑色的”“由这边慢慢地隆起,到那边又慢慢地低下去”的木桥,走近白马湖,走近白马湖畔的春晖中学,走近春晖中学后面那座座平屋,一定别有一番滋味。
白马湖真的很美。那种毫不张扬的、静如处子的、质朴自然的模样,让久居闹市的心刹那间就平静下来。淡淡的湖水,静静的湖面,水草幽幽地绿着,柳枝轻轻地摇着,河埠的青石板稳稳地立着。天上飘过的云朵、岸边亻宁立的屋舍、葱葱郁郁的树木——清晰地映在水面上,犹如一幅幅画在玻璃上的水粉画,清纯得很。有人形容白马湖是个清纯的村姑,挺准确。而那个晋代姓周的官员一定是抵挡不住这村野美色的诱惑,竟然骑着白马入湖而仙去,倒是给此湖留下了一个如此好听的名字——白马湖。
不过,我倒觉得那湖畔的象山像一条有力的臂膀,那白马湖则是这臂膀轻揽着的一弯明月,而湖畔的那所声名远播的春晖中学则是月畔一颗闪烁的星子了。
在一派广袤的田畴之中、在宁静秀丽的湖畔建立的春晖中学, 是著名教育家经亨颐先生的大手笔,出手不凡的学校像一块磁石,吸引了中国文化史上众多的大家硕彦前来任教,名师荟萃更使春晖星光灿烂。80多年过去了,昔日名师已陆续驾鹤西去,惟有当年他们曾经居住过的平屋,依然静静地伫立在湖畔,岁月风尘掩映不住的光辉熠熠照人。
晚晴山房是弘一法师李叔同的居处。平房建在山坡上,登上一二十级台阶便到了门口。屋名是大师自己取的,简陋的陈设、破旧的衣物、粗茶淡饭、淡泊的生活,潜心于佛经书画之中的大师觉得“破帐子好,粉破席子好,白菜好,萝卜好,咸苦的蔬菜好……”一代高僧苦行僧般的外表下掩藏着深遽的思索,看似冷静,心中却热血奔涌,平屋中平凡的日子被升华到另一个神圣的精神境界。
大师信步走下台阶,小路一侧那所黑瓦白墙的小平屋里,住着他的弟子丰子恺先生。小屋名为“小杨柳屋”,据说是在春晖中学任教的丰子恺先生课余散步时,见湖畔的农民在种柳树,于是便讨了一棵种在小平屋的院角里,小平屋由此得了这个漂亮的名字。在这棵小杨柳树下,丰子恺先生暇思联翩、灵感如涌。他的那些名闻遐迩的漫画《嫩柳图》、《茶馆图》……一幅一幅地诞生,那简炼、拙朴、妙趣横生、生活气息浓郁、韵味隽永的漫画作品,在我国漫画界独树一帜,至今仍有着蓬勃的生命力,感动着一代又一代读者。春天的日子,我看见小杨柳屋前的一棵桃树盛开着粉红色的花朵,生机蓬勃,仿佛先生轻快的笑容。
走过小杨柳屋,就到了夏丏尊先生的平屋了。夏先生是将这白马湖和春晖中学视作自己生命永久的驻地了,这平屋是他卖掉自己的祖宅后建成的。小屋子背倚着山坡,面临着湖水,带着水气的风从湖面上吹过来,好听的鸟鸣从屋后的山坡上滚落下来。在这朴实无华的平屋中,夏先生“穿着一件夏布长衫,教其书,写其文,不愿当官,更不想立名,只愿平淡终生”。推开平屋小小的后门,有一眼水井,井圈上已苔痕斑驳,井水却依然清亮。沿着山路向上,不远的缓坡上,长眠着夏先生和夫人。先生是在上海逝世的,却回到白马湖畔来安息,他离不开这湖、这学校、这平屋。此刻,平屋就在他们的眼前。仿佛是早晨起来,上山散步片刻,看看这满山的新绿和火红的杜鹃,看看湖上的涟漪,听听春晖中学校园里传来的学子们的诵读声……然后他缓步下山,去伏案写他的杂文或者教案,呆会儿他还要去上课呢!
先生去上课时走过一座座平屋,平屋里走出和他一样挟着教案的老师:朱自清、朱光潜、丰子恺……春晖的讲台上,有过许多智慧的身影:蔡元培、张闻天、叶圣陶、俞平伯、柳亚子……那是春晖学子们的幸运。
先生下课回到平屋,一座座小平屋里映出了淡淡的灯光。弘一法师挥笔泼墨,抒写情怀;丰子恺先生小屋的墙上“排满了那小眼睛似的漫画稿,微风穿过它们时,几乎可以听出飒飒的声音”;夏先生那十分雅洁的屋中,灯光映着盆栽中疏疏的竹子和亭亭的棕竹,如诗如画。先生们或聚集在一起,谈诗说文,那真是“谈笑有鸿儒”。多少优美的诗文书画就在小平屋的灯光下写就博学睿智的白马湖文学流派、白马湖春天画这一枝枝中国文学史上的奇葩在湖畔盛开,这不能不说是白马湖的幸运了。
中国有句古话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说真话,白马湖虽美,但像白马湖这样的风景不知有多多少少;春晖中学虽好,像这样水平的中学也不在少数。然而,别的美丽的湖畔没有平屋,别的中学的讲台上没有站过这样多的名家,别的平屋里没有白马湖文学流派……这就是何以这小小的白马湖,竟能如此令人神往的缘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