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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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常山

常山,因其形如卧虎,曾称之为卧虎山。有书记载此山:呈西南,东北走向,方圆5公里,山势平夷无险,山顶宽阔平坦,数峰相连,海拔297米,因山上有神祠,古时人们每逢干旱,常往祈雨,并称“祷雨辄应,谓其有常德,故名。”可见这山应是充满一种神奇与灵气的,也就又多了一份神秘。 九百多年前,一文人在古密州,描述常山“自城中望之,如在城上,起居寝食,无往而不见山者。”也因了他的三次涉足登临和妙笔抒怀,从此这山便有了文化,有了名气与才气。更因为他一生率直的性情、绝迈的哲思,对未来、对人生真谛的痴迷与执着,使得这座与东夷古城相伴相生的齐鲁名山更多了一份儿女情长。

而我,就是因了他——这位宋朝才子苏轼的冥冥指引,在一个飘着绵绵细雨的日子,一路向常山走来……

经山脚下碧波荡漾的水库,沿着一条窄窄的山道,从黄矛冈上山。这里地面平缓宽阔,道上的草儿镶在一些或褐色或青色的石缝中,在秋雨中坚强地飘摇。石下一条浅浅的窄窄的已干枯的小溪,看不见头,一直延伸到来时的水库里。

说起黄矛冈,可是有着历史渊源的。宋神宗熙宁八年冬,当时国家正受到辽、西夏的威胁。时任密州太守苏轼的一次不寻常的出猎,留下了名噪后世的豪迈词作“江城子”:“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平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好一个老夫聊发少年狂,黄矛冈上,烟雨濛濛云遮雾罩。放眼望去,禁不住心潮澎湃,仿佛900年前的金戈声声正踏尘而来。长髯、貂衣锦帽的苏轼威风凛凛豪气满怀,在前簇后拥下,正指挥着厢军狩猎……一时如临古战场上,眼前旗摇马嘶,人潮如涌,杀声震天……整个黄矛冈在这场出猎中顿时沸腾得天惊地动了。

眼下虽是初秋,山脚似乎还未走出盛夏的激情,多处依然绿得呛眼。而山腰有几处叫不上名字的树木,却已是秋意尽染,丛林泛黄。沿途走来,不时看见或开在路边,或附在陡岩上的五颜六色的小花。微风细雨中,它们一副悠然自得、自顾自怜的样子,向路人展示着它们小小的美丽。空谷幽深,这种小小的美丽的坚持,让我满怀喜悦的心充满了爱恋,以至舍不得去摘它们中任何的一朵。而长时间的忘我凝视中,恍然脱离了尘世间的纷纷扰扰,自己竟也是那其中快乐的一朵了。依稀听到了潺潺流水声,该不是我的错觉罢。在穿过一片青草地后,眼前猛的一亮,一条幽深的山谷,一潭暗绿的秋水,水面上像谁有意撒下的叶子,星星点点,随波流动……一棵碗口粗的树,半个身子横卧在水面,不知是被风击倒还是自然生长成的那样,衬托出意境几许。前面所见到的那条没有水的溪床,在这儿断流了。原来雨量的减少,水位下降,它被禁固在这处山谷里了。而它上面的溪流是没有断的,依然潺潺流淌着,汇集在此处的潭里。除非来一场倾盆暴雨,这溪才会自上而下活起来……这谭该是它暂息的地方,它该是在等待,等待酝酿一场惊天动地的奔腾吧!

耳畔流水声声,似天籁之音,难得的天上人间美曲;眼前景色怡人如世外桃源,难觅的自然妙手之画。此时,于我,红尘中的是是非非,人间的恩恩怨怨,早已是淡若云烟。

山谷及坡上随处可见竖着尖尖刺儿的野枣树,挂满了或红或绿的小野枣儿。摘其入口,微微的甜,微微的酸。

雨似乎比刚上山时小了许多,山在此时已于一片雾濛濛之中了。如刚沐浴过的一样,常山的一草一木一石,都凝着一层水珠儿了。空气格外的清新舒畅,山顶处高耸的安华塔若隐若现……

翻过几个坡,辗转前行数百米,眼前出现了一丛竹林。透过薄雾,竹林掩映下,由诸城市人民政府重建的“雩泉亭”赫然而立。来到亭内,匐在雩泉边上,细观泉水,清可见底,四周石壁垒砌,古迹俨然,壁上有数根石梁断痕。据当地人讲,这些石梁原来是雩泉亭上的,后来修峡山水库一时弄不到夯土用的石夯,就有人将这雩泉亭拆开了,用它的四根柱子为现代化水利作贡献去了。从此,当地文化志上也就少去了一个古迹,来看雩泉的人再也看不到它的风采了。虽如此,其周围仍然古意昂然,随便翻开一块石头,上面都有刻字,甚至于脚下踩的,手边碰到的,几乎都与文化关连着。好在雩泉又逢盛世,诸城人民缅怀苏公爱民之德,于2008年秋重建雩泉亭,昔日的雩泉亭重换新颜。

亭子旁边,是根据元刻苏轼手书而重建的《雩泉记》。碑石记载:雩泉,得名于北宋熙宁八年,苏轼知密州,时大旱,轼亲临常山,于古泉祈雨而得验,因古时称祈雨曰雩,轼以此命名,建亭于上,撰文《密州常山雩泉记》,云:有泉汪洋折旋如车轮,清凉滑甘,冬夏若一,馀流溢出,达于山下……乃琢石为井,其深七尺,广三之二,作亭于其上,而名之曰“雩泉”。

石碑后面有一巨石,状如卧椅,被后人称为“仙人神椅”。相传苏轼临泉祈雨,常祈常验,甚悦。每每祈毕,便与这形如仙椅的石上小憩,饮泉待雨。当地有诗云:沐雨思常德,石上仙人归。

烟雨中,竹声潇潇,雩泉唱和,让人心醉不已。翠竹高节,因雩泉而生;雩泉善水,因苏公而名。这对相伴千年的知己,所诠释的不正是苏公一生的最佳写照吗!想到这里,我不禁惊叹不已,不知这是大自然的造化,还是当年苏公的用意所在。

岁月更迭,那些曾有的人物遗存已逐渐没入了层层的泥土中,并因此滋养茁壮了片片苍绿林木,供后人想象当年旖旎的秀美风光,和先前曾有的炽盛时期。然而,时间再怎样的千变万化,也依然遮不住历史的斑驳与沧桑。它依旧附着于这山上的每一处角落,每一个旮旯,甚至于这流动的空气中,孤绝的探出头,傲然注视着这个他人纷纷,纷纷他人的小城世界。

山有水则灵,水有山则秀。或许正是因了雩泉的这般可人通透。苏轼的祈雨才每次都得以应验,才引得这位风流才子挥毫泼墨,为雩泉万古传秀。

雨又飘了起来,而且渐渐地越来越密,沿着一条蜿蜒曲折的小石道,我们拾级而上。这是苏轼登临常山的路,暂且叫它东坡路罢!

曲径通幽,前行不几步,就进入一片青松翠柏之中。数棵已满身秋意的菠萝树立于其中,色彩在这儿细致的展现着它的美妙之处,片片浓绿片片桔黄,如斑斓的云锦。

更妙的是这片云锦之中,有一巨石,杂草丛生中,立一“镇蛟宝石”碑。记载:相传早年间,东海一恶蛟,到此作乱,盗走常山唤雨之宝金黄瓜,致使当地连年干旱。常山老母大怒,搬清雷公至此,降巨石将恶蛟镇于山下,蛟逃之不及,翘首哀鸣。金黄瓜归老母,四方复得太平。因了这个传说,读罢此文,我不禁对常山更多了一层遐想。

此时,山脚下雾气笼罩,数米之外已看不清何景何物了。雨越下越稠密,而越往山最高处,风也就越来越大。苍茫天空下,有两只巨鸟时而盘旋于上空,时而俯冲入谷底,好潇洒的气势!啊!这可是当年苏轼密州出猎时的那鹰么?是它从遥远的历史中飞来,一直守望着常山么?东坡路上,一步一步如同在丈量着厚重的历史,又似与苏轼逐影同行。

凡是差不多有口碑的山,都有着众多的碑碣和摩崖题记,宫祠亭榭。但常山,似乎要多一些。在这蓊郁娴静的山里,在这绵绵无尽的秋雨中,一次次我弯腰俯身,用手小心地去抚摸上面的每一笔,每一划。以一种面对历史人文遗留物的可爱的谦卑,和一种触自内心的感动,让自己在一份宁静祥和里聆听到来自那个久远年代里一段历史大气陈述的声音。

顺东坡路行至一土道,其一侧立一“父子诵经”碑石。上刻:古有父子,父从道教,隐循常山,子入佛门,修行嵩山。某日,子寻父至此,劝父归佛,父背山而立,口诵“道德”置若罔闻。子无奈,亦诵“金刚”。父子相持,久而成石。

可叹,一对父子,因了信仰的不同,谁也无法为谁放弃心中所坚持,而在原则面前,亲情亦可以无睹,这竟是喜还是悲?

这条东坡路越往高处,越显陡峭,我只好手脚并用,待到攀爬上来时,才发觉满手的尘土。在这文化厚重的常山上,这尘土也该是历史千年积落的沧桑印证吧!

经过一个盘山公路的转弯处,再向上就是碧霞宫和东武宫了,这是佛道两家的道场。历史流转到现在,经历了岁月的起起落落,风风雨雨,古迹已荡然无存。只有山下村落里的老人还能大体指出道场的方位来。但令人可喜的是,在这物欲横流的社会里,当地一位企业家虔心向佛投巨资重现了当年常山“碧霞宫”的风采。

从道场前行数十步,有三块巨石稳如泰山,人称“关公三石”。相传,宋初国人建关庙风甚兴。某日,宋太祖东巡至常山,查无关庙,即询一老者,老者说:“山前三石为像,山做庙,当否?”太祖视之无语,三拜离去。自此,关公三石,世人尊之。这恐怕是世上最具气势的庙宇了!

立于高处,禁不住引人思绪绵绵。想千年前的苏轼古人每次祈雨完毕,站在这儿时,也是这般临风怀想吧!或许,他的所思所想是在一种“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怀念哀思里?抑或“……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豪迈开朗和履险如夷的人生境界里?还是也滋生着“乱花渐欲迷人眼”的迷茫?

也许是“寂寞山城人老也”,立在高处的苏公,再怎样的对仕途的阴晴天定,升沉难测的局面,处之泰然,该也难摆脱“高处不胜寒”,“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的怀才不遇的抑郁情怀吧!

这是人生中怎样的一种难以言尽的遭遇,和对命运无情流转的那种无奈与悲凉!不禁仰天长叹,苏公今何在?是化作夜空繁星中的一颗星,在千百年里每个夜晚将常山守望?还是化作了这山上的一块石,一株树,一蓬草,一缕溪……

“ 昔饮雩泉别常山,天寒岁在龙蛇间。山中儿童拍手笑,问我西去何时还。”九百年前,我是无法拍手笑问苏公何时还的,而在九百年后,我更无力承奉常山千年等待的那个结果。苏公去了,一去不复返,成了历史书册一页闪耀着烁烁光泽的精美封面。而常山依旧在时空的穿梭中,承载着岁月的沧桑,诉说着世事的轮回……